李耀杰

长这么大，我没见过狼。

小时候听长辈们说起陈年往事，总不免要感叹那时田野里到处都是狼，提起狼就像提起许多年前的仇人，说狼这东西，不是叼人就是叼羊，反正就是让人不得安生。狼长什么样呢？我问长辈们，长辈们说狼长得像狼狗，不同的是狼狗尾巴卷着，狼的尾巴拖着。那时我们家还没养狗，村里都是土狗，狼狗稀缺，所以我对狼的样子一直是模糊的。

我祖辈们恨狼是有道理的，因为狼这家伙，实在是太难缠了。祖母说，狼咬东西，专咬脖子，咬着脖子一甩，就把你背在背上跑了。咬小孩是这样，咬牲口也是这样，当然是体型小的牲口，咬一只羊它也背不走，更别提一只牛了。

我祖母的一位姊妹，我的一位姨奶，就被狼叼走过。据说当时是暮春，地里长了苜蓿芽。我姨奶和大人去地里掐了苜蓿芽回来，坐在大门槛上，结果就来了一只狼，咬着我姨奶一甩就背走了，我姨奶的父亲正躺在炕上休息，看见坐在大门口的女儿不见了，苜蓿乱撒了一地，跳下炕来光着脚，抄起烧炕灰耙就追，硬生生把女儿从狼嘴里抢了回来。

被狼咬了为什么不叫呢？这几天看书的时候，我才知道，狼咬住了脖子，气都出不上来，更别说叫了。

像这种一不小心就被狼叼走的事件，在那个年代俯拾皆是。我有一位堂叔，今年六十几岁，身材矮小，力气极大，也曾被狼叼走过。不过这只狼显然不是一只有经验的狼，因为它咬的不是脖子，而是头。那位堂叔一生只知下苦力挣钱，从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一年四季不戴帽子，而且总是光着头，走到哪里，都头顶童年的“死里逃生”。有一年我家盖房子，这位堂叔来做小工，搬砖和泥，伺候大工，我看他一颗光秃秃的头上，有碗口大一个疤，那疤长了几十年，仍让人不寒而栗。

祖母说过一个顺口溜：“铁头铜腰麻杆子腿。”说的就是狼铁头铜腰，打狼就要打腿。后来我看武侠小说，每个练功的人，都有一个气门，只要打中了，一招致命。大概这世间的一切生物，都有各自的弱点吧。

狼这家伙，据说记死仇，就是跟踪千山万水也会伺机报仇。狼记仇也记恩，据说清朝的时候，有一位将军救过狼一命，那狼做了狼王以后，召集部下来报恩，每次将军打仗，就以狼群为先锋，杀得敌人屁滚尿流。

狼胆大，敢吃人，但不敢轻易袭击青壮年的男人。据说狼擅长察言观色，遇到狼，千万不能表现出害怕，一旦害怕了，狼就知道你怕了。我祖父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山里走夜路，遇见两只狼跟在身后，他不敢跑，就掏出旱烟锅，假装若无其事地抽烟，也不敢回头，狼跟着走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

我们初中的时候，有传言说子午岭里的狼跑出来了，晚上的时候到处咬牲口，也有人说是豹子，搞得人心惶惶。过了几天，又传言说有人打死了两只狼还是两只豹子，那位壮士正是我们班一个女生的父亲。我们问那女生，是不是真事。那女生说：“不是，别人乱讲的。”我们就不怕了。可见，厉害的不是人，厉害的是流言，可怕的不是凶猛的动物，可怕的是三人成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