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风一直吹

□ 赵 霞

我坐在窗前做着无休止的模拟试卷。其实我并不喜欢做那些枯燥的题目,但还是要拼命去做。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考上大学,成为大人们常说的有出息的人。那时,我就会去我从未去过的远方。至于大学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远方究竟在哪里,我一无所知。想到这些,我便继续沉入试卷中。窗外的世界,也慢慢浸入湖水一样的安静里。

不知什么时候,一小股风贼一样地从门缝里溜进来,揭起我的演算纸“啪嗒”一声扔在了地面上。我猛地一下从密密麻麻蚁群一般的试题中回过神来,揉揉干涩的双眼,走出门去。

起风了。

天上的云跟着风走,起先是一小朵一小朵的,就像母亲给我们姊妹缝制棉袄用的白白软软的棉花,被撕碎抛向天空。后来,那些棉絮状的云被风追赶着汇聚在了一起,连成一大片,覆盖了大半个天空。风又试图去追赶其他地方的云。我想,风一定是想把天空中所有的云都集中起来,或许它在精心策划一场战争,这些云便是它的部下。然而,就在风追赶其他云朵的间隙,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的这些云却趁机悄悄地以不可阻挡之势散开,四下逃窜了。湛蓝的天空又呈现在我的视野中。

风气急败坏,猛扑向地面,卷起地上一层黄土。门前小路旁的树叶纷纷坠落下来,同时又被旋到空中去一圈圈地打转,这些急急旋动的叶子,简直变成了许多狂舞的蝴蝶。那旋风像一条直直立起的长蛇,脚踏着白森森的地面,头顶着晴朗的天空,它绕过门前的杏树、柳树、核桃树、枣树,滚滚向前。

刨食的几只母鸡突然受到了惊吓,咯咯乱叫着拍打着翅膀四处逃窜了。风一定是发怒了。它一定想从地面上带走一些什么。

鸡的叫声惊动了正在池塘边的妹妹。她回过头来,突然大叫了起来。我正在想着风究竟要带走什么的时候,突然把它与妹妹联系了起来。我顾不上别的,追着那股旋风跑去。妹妹见我跑过来了,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旋风擦着她的右脚一侧倏地跑过,消失在了池塘前面的草丛里。妹妹的哭声更响了,苹果一样的脸颊上流淌着两行泪水。我拉着妹妹去找外婆。

外婆正在用一把剪刀把一堆花花绿绿的碎布片剪成三角形。她要把剪成的这些三角形按照一定的规则一针一线缝在一起,变成冬天挂在窑洞门口的布门帘。妹妹的哭声变成了一阵一阵的抽泣声。外婆温和地安慰她,那声音又软又轻。

当夜幕降临到村子里的时候,夜的轻纱不知不觉掩盖了远处的树木、庄稼、院落。我和妹妹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蹲在门口,看黑夜一点点吞噬院子里的一切。起先是鸡窝里那一群公鸡和母鸡结束了争吵,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是躺在墙根的那一堆圆木上花朵一样迷人的黑色木耳失去了轮廓;就连奶牛一样花色的那只狗也失去了黑白分明的色彩,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发出贼一样的光,在黑暗中等待着——因为外婆还没有把它的晚饭端给它。我和妹妹也睁着明亮的眼睛,搜寻着院子里还可以看得见的东西。这时,黑夜真的来临了,夜色吞没了院子里的一切,包括我俩伸进夜色里去的五指。

外婆终于刷完了锅,端着一盆和好的狗食去墙角喂狗。这时,一弯月牙从对面的山头飘了上来,像妹妹的眉毛一样轻轻地挂在院墙外那棵老槐树梢上。树梢上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院子里也撒下了淡淡的银光,起先看不见的那些物体也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

门口正对着大片的玉米地,晚风吹来湿润的气息,蛐蛐儿在墙根下,有一声没一声地歌唱着,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玉米地里也在簌簌作响,好像有谁在里面猫腰穿过。这些声音,让月光下的村庄变得更为寂静。周围的一切,因为有了月光的笼罩,也变得陌生起来,不像白日里那副颓废破败的模样。一棵高大的梨树闪烁着微光,树叶与青梨在晚风吹过时,互相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麻雀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忽然集体张开翅膀,呼啦啦飞往另外的人家。风从一个枝头跳跃到另外一个枝头,蹑手蹑脚,并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倒是我和外婆,鞋底发出“哧啦哧啦”的摩擦声,让人一时间听了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我在一阵鸟鸣声中把头伸出被子,却意外发现许久未见的远房舅舅正坐在炕对面的椅子上。他正好结束了一场远游,把一些“战利品”带给了我和妹妹——那是一些废旧的钢笔、圆珠笔,还有一副掉了漆的象棋。而妹妹已经坐在他身边摆弄那些玩意儿。我对那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穿好衣服去找外婆。外婆已经做成了一个圆圆的饼。那饼可真好看,像对面山头上喷薄而出的日头一样圆润、饱满。

村子里的风依旧吹着,一年又一年永不停歇。风吹着我上大学,吹着我出嫁。如今,一堵土墙被吹老了,一棵柳树被吹成了歪脖子树。村子里的风再起的时候,已听不见外婆当年讲关于旋风的故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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