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安平
到了兰州,隍庙是自然要去的了。前些年逛隍庙主要是淘文玩,什么手串、核桃、玛瑙、玉石都爱看看,心热了也会买几件。随着年龄增长,对这些东西渐渐失去了兴趣,觉得文玩戴在身上反倒成了累赘,甚至心生别扭,怪模怪样。但是,只要去兰州,一有空闲,还会去隍庙。
才几年的时间,隍庙就发生了莫大的变化,或许是我们去的时候临近黄昏,许多摊点和门店已经开始打烊,隍庙之内一片萧条。我们也不管人家待见不待见,只要店面门开着就往内钻,进去之后用目光迅速扫一眼墙上的字画,如果没有入眼的货色,就转身前往下一家。看着是走马观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逛,发现了好东西我们还是会停下来端详半天,饱饱眼福的。对我们这些穷书生来说,玩了大半辈子笔墨,养眼的无非字帖和墙上的字画,碰上到大城市出差,博物馆和古董店也是不错的去处。遇到喜欢的字画,也常常是过过眼瘾,断然是没有购买的可能的,一则兜里的银子不大方,二则总不能干寅吃卯粮的勾当吧。
有一年到北京和姐姐逛故宫,恰巧米芾的《苕溪帖》展出,一时观者如云。我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我自然盯着玻璃柜台不松眼,看着看着忍不住掏出手机拍起了照。我完全是入迷了,只顾着盯着镜头拍摄,根本没有发现身后的工作人员。故宫的工作人员素质是极高的,他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示意我不能拍照。我只好尴尬地收起手机,低下头认真看起了柜台里的《苕溪帖》。说实话,《苕溪帖》我是临习过好几年的,字帖也有好几本,可是和真迹一比,真是差着好几层呢。那种笔沉墨实的感觉和岁月带来的历史积淀感,任凭印刷多么精良的字帖都反映不出来。看了真迹,你就知道书法是怎么回事了,你就不敢小看古人了。
无独有偶。有次去洛阳学习,抽空去博物馆参观,一下子见到了王铎的手稿、何子贞的四条屏、苏轼的手札,至于民国时期的大家作品就更不用说了。洛阳博物馆有一个好处,可以拍照,可以尽情地观赏,远观,近赏,都没有人干涉。大概河南学习书法的人多吧,博物馆也大开方便之门,没有过多的要求。到了洛阳博物馆一看,才知道啥是文化大市,啥叫文化传承。也许是真迹太多了,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潮澎湃,细节反而没有记住多少。
隍庙当然不能和故宫、洛阳博物馆相比,它毕竟是民间古董字画的商业市场,真假相杂,鱼龙混杂,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隍庙里除过为数不多的古字画真迹之外,大量的是活跃在当今书画市场的书画名家作品,由于来路不一样,他们的价格回旋余地也大,所以市场行情也不错。
不知不觉我们转到了隍庙的西北角,这是一家很小的古董店,门外的小床上摆放着一大堆玉石,进了店内,墙上的字画却不容小觑,全是真迹。正面是已故省书协主席黎泉先生的对联和四条屏,虽是隶书,然而浓烈的汉简气息还是溢于字外,线条质量甚是可观。当我把目光移到南壁的时候,被一幅四条屏惊住了。字体是从二王一路化出来的行书,楷意多一些,大小轻重相间,每个字都像从纸面上镶进去一般,仿佛所有的字都被内家拳的大师用内劲推进了墙体,让人惊叹不已。笔沉墨实自不待说了,线条宛若铁画银钩,作品浑然一体,无懈可击。我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店主看见了,急忙挥手,“不能拍照!”我只能故作镇静地问,这个字多少钱?店家不假思索地说:“二十万!”他的话语像一堵排山倒海的墙,呛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和朋友一时没了底气,只是盯了几眼“潘龄皋”三个字,忍痛割爱般地退出了店门。
在我的印象里,潘龄皋做过民国甘肃的省长,是个清官,看不惯官场腐败,辞职了。他的书法在网上也见过几幅,有些意思,只是没有见过真迹。今日一睹,真是天上地下。自己也算浸濡翰墨数十年,这种线质恐怕今生达不到了,时下的书法家也鲜有及此境地的了。想想也是,能用柔软的毛笔写出钢铁似的线条,这该需要多大的静气和沉劲啊。
回宾馆的路上,我和朋友回味了半天,能在隍庙看到这样的字,真是不虚此行。其实,早些年我在隍庙还见到过一幅左宗棠的行书对联,颜体的底子,线条饱满,劲力浑圆,字里行间似乎裹着一股劲,不作不燥,反而充盈着圆融通达的气息,一下子就看到心里去了。这境界,真迹自然是无疑的了。
隍庙不大,时不时就会有惊艳的东西浮出,只要你常去就会有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