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青山在

□ 路 岗

一入宁县,十万青山。

突然萌发一个念头:子午岭,有没有叫青山的?

车过一个叫鲁甲的村庄,顾不上浏览田野葱茏,我伸长脖子,留意哪家哪户的门开着,有没有人走出来。

马洼有一棵相传树龄七百年的古槐,根裸露在外,成了一孔窑洞的门框,一行人纷纷下车,看看究竟是一棵怎样的树?果然奇特,伞状树冠大有气势,下到沟边的庄院,粗壮有力的根须长达几米,深深地扎进黄土里,地下还有多少米,只有黑暗和躲在其间的小虫子知道,仅凭它那一股子钻劲儿,十几米肯定是有的。仰望这棵犹如智者的大树,想着它所经历的风雨人生,敬意油然而生,那些尚在泥土中匍匐向前的根须,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大家围着古树议论拍照,窑顶上、大树下,几个村民探头探脑,交头接耳,也在谈论这棵树的古往今来,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凭感觉,他们不是我要找的人。身边就有一户人家,门前干净整洁,数朵蒿子梅开得正艳,女主人好奇地望着我们,我走上前,想问一句:“你家掌柜的叫什么名字?”可不知为什么,话一出口,竟然是“你们是哪个村民小组的,有多少人?”

子午岭一山连一山,车行塬上,两边的玉米和树木快速后退,好似分开的海水。在林海里蜿蜒穿梭,小客车更像一尾灵活的鱼,游来游去,摇一摇尾巴,箭一般笔直地射出去,就把我们带到了龙池。龙池是个地名,这里有桂花塬林场下属的一个森林资源管护站,往下有一段缓坡,沿着高低不平的土路走下去,不知名的野草被踩在脚下,几乎将小路完全覆盖,犹如天然的草坪,假如再平一点、占几亩地,就是标准的足球场,一脚飞起,足球在空中高飞,人在草地上疾驰,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足球久久不见落下,那一脚太给力,它被踢进了无边无尽的蓝。

坡底不远,一潭深水,躲在山脚下,用水泥封着,像藏在一间屋子里,只留一道缝隙透光。没有人知道水在其中的模样,宁静还是喧嚣?除了水,有没有一条龙紧紧地贴着池壁,白天睡觉,夜晚腾飞而出,在子午岭上空遨游?

苟平刚说:“桂花塬有两个泉子水好吃,龙池的水最好。”新的森林资源管护站是二层小楼,院落整洁如新,还有护栏和铁门,紧挨着一溜三个独立旧院,平房,颇有年代感,房顶上依稀可见迎风摇曳的荒草。

苟平刚说:“这里有根雕呢!”急忙推开一扇院门,“咯吱”一声,还是很多年前的那扇门、那个人、那个人带起的那股风,呼吸里饱含着温暖和疲惫,满身的烟草味儿,可是院子里的一切已经变了,迎接他的,唯有满院疯长的杂草和日渐腐朽的杂物,那些熟悉的脸庞和场景仿佛被谁偷走了。时间像个高明的摄影师,在你年轻的时候,为你拉开青春的幕布,等到有一天,胡茬生硬、头发花白、拖儿带女,再来到这里,换上的幕布连你也不敢相认,没想到瓦片也会失色。

这个院子里没有根雕,苟平刚拉上门,又推开了中间的院门。那个犬牙交错的根雕,就在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下。我没有记下那是一棵什么树,我更愿意称呼它为生命树,一节原木被掏空,做成蜂箱挂在树枝分杈处,蜂蜡渗出来,有一巴掌那么大一块儿,像无法擦拭的泪痕。有蚊虫飞舞,却不见蜜蜂出入,可能都采蜜去了。这个季节,硕果累累,寻觅一朵盛开的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采到上好的花粉,必须赶老远的路,那些勤劳的蜜蜂,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说实话,那个所谓的根雕充其量就是老树根,看不出像什么,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意象,很像香炉里插了几根长短不一的香。它更像一只忠实的狗,守护着这棵树,陪伴着这个院子,等待着主人归来。

蜂箱不止一只,窗台上一左一右各有一只,院子隔墙下也有一只,蹲在地上,做沉思状,无疑是一件行为艺术作品。这三只蜂箱都是根据木头形状做的,有方有圆,不同的树木,不同的年龄,同样的坚守,同样的命运。苟平刚几乎是冲过去的,隔着窗户朝最边上的那间屋子里张望,“这间房子是我的,那一间是书记,那一间是站长。”他在这里工作过好几年,那一份割舍,激动又伤感。谁能与岁月相抵抗呢?

今天的老苟永远无法找回昨日的小苟。

苟平刚是1976年出生的林二代,和我是老乡,从镇原来到宁县,已经在子午岭工作了28个春秋,他有一个女儿,在城市上学。望着这张黝黑沧桑的脸,我想到了子午岭的那些大树,苟平刚他们就是深藏大地的根须,他们的子女是离阳光最近的枝叶,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那些看似凶猛的豹子、狼和野猪,柔弱的梅花鹿,迅捷的野兔,机敏的野鸡……它们把子午岭当成自己的家,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走出去,走出云海和林海,去看人海和大海。一只蝴蝶落在一株草叶上,这是子午岭再平常不过的一帧画面,放大这只斑斓的蝴蝶、这株奋力生长的小草,时间停止的瞬间,也许会带给我们深邃的哲学思考。终其一生,这只蝴蝶都不会飞出子午岭。

天是慢慢地还是突然黑下来,没有人留意。在盘克林场白吉湖森林资源管护站院子里,放眼苍穹,每颗星星身着民族盛装,翩翩起舞。昆虫们也穿上燕尾服、打着领结,很绅士地拿出各自的乐器,站在最佳位置,听从风的指挥,开启了田野演奏会,奏响了子午狂想曲。

在朦胧的夜色里散步,不知不觉,我们到了十里画廊的宋庄。子午岭不仅有诗意的宋庄,还有缠绵的荷塘和多情的莲花,延宕李庄、邓庄、白吉坡三个村民小组。这些人家,有没有叫青山的?没有!那个叫青山的,从进入宁县的那一刻,我已为他画了像。

第二天起来,大厅里有几张表,上面有人名:李国华、胡会芳、朱军政、安飞、杜志真……就是没有一个叫青山的。

我问苟平刚,他说:“有啊!有蔡青山、赵青山,知青,七十多岁了。”

“现在林场有没有?”

他说:“蔡青山是个老师,在林场教了好多学生,还有个荔校长,教的学生更多,对林场的贡献特别大。”

苟平刚是九岘林场左家川森林资源管护站的护林员,小站四五个人,知道的毕竟有限。我问子午岭林业管理局宁县分局的李娟娟,她说:“有建山、志山,还有个叫武长路的,没听说叫青山的。”

告别盘克林场百吉湖森林资源管护站,五六张年轻的面孔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都是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生。

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从这些年轻的眼神里,我找到了青山。

子午岭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缕风、每一朵花里,都有青山,恰似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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