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寻水记

□  王文平

一眼泉的出现,让缺水的村子陡然平添一份特别的惊喜。

村子不大,散居着四五十户人家,西北南三面环山。东面是川口,也是山洪退去的方向,积年累月,咆哮的雨水顺着川道中间拉开一道十几米的深沟。沟底汇聚起一条小溪流,经年不歇,左冲右突,流向远方。川道之前是肥沃的耕地,有了沟以后,在地下水的作用下,沟两边的土地不断塌方,天长日久,堆成了一个土台子。

不知何时,土台子的低洼处蓄了一窝清亮亮的水,边缘有豁口,泛起多余的水就从豁口流出,汇入沟底。

我们管这窝水叫泉。泉,拆字解,白水也。的确,它是晶莹透亮的。借着不断渗透的水,硬是在这不该有的地方,聚成了一眼泉。

泉水只能解决一小部分村民用水,剩下的饮水重任便落在村子里唯一的那口井上。

中午光线最好,可以望见光滑的井底,泛水细微的动静也能一目了然。井口外蓝天、白云、树木,也以黑白色彩倒映其中。我趴在井沿上,常常因为井底温润的那面水,内心便得了莫大的安慰,一种湿漉漉的感觉瞬间从心田悄然漫过。

因为干旱缺水,这口井厥功至伟。除了那眼泉,村里二百多口人和家畜的饮水全靠它。井场是每天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水比金子贵重,这样说并不夸张。

可后来,那口井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泛水日渐减少。没水吃总得想办法,于是几家或者是更多的人联合起来人工凿井。有的井土质不好,流沙底子,还没打成就塌方了,挖井的人被压在里面;有的选址不妥,力气费了,没见水出来;有的确实打出了水,但是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井,这个曾经的供水功臣,成了人们最后的殇。想要破解吃水难,只得另寻出路。

初次认识窖,喝窖水,是在邻省的舅舅家。水窖建在山洪流经的水渠或者低洼附近,便于下大雨时收集雨水。

专门去外面学了挖窖技术的人,开始实施这项破天荒的计划,在自己家容易聚拢山水的地方,挖一口窖出来。之后一段时间,人们对这个破除水荒瓶颈的自救行动饶有兴趣,并被无数人效仿,大家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井和窖的区别显而易见。井水是地下水,靠泛;窖水是天上水,靠聚。而且形状也不同,井是圆柱状,窖则不同,仿佛两个圆锥体倒扣在一起,其中藏着如何规避水压造成窖体破坏的科学理论,中间大两头小,属于技术性手工活。干旱地区,窖水收满不容易,得靠下大雨,但它一般是建在高处干燥的地方,渗得快的缺陷,也就不言而喻了。

贫苦山区饮水难的问题,引起党和政府的重视,让每个家庭拥有一孔水泥窖、一个集流场作为基本饮水标配。集流场用来收集雨水,一般建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比如院内或者庄子附近的平地。规划整理好,用混凝土倒出一大块平平展展的水泥板,砂浆抹面,其间留伸缩缝,四周用立砖围起,靠近窖的方向留一豁口,接塑料管,引水入窖。窖壁用砂浆均匀地抹几层,为提防小孔渗水,用水泥顺着窖壁喷洒几遍,堵漏。随后浇水保养,祈盼一场透雨。

每有黑云翻墨,乡亲们就早早打扫集流场,焦急地等待着。风起云涌,雨帘如注,汇集起的水顺着管道“哗啦啦”灌进水窖,如此盛景,每个人都欣喜若狂,心里如蜜一般甜。多年无法排解的内心焦渴,此刻因为这一注清流湿润起来,舒畅无比。

集流场收集的水是最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异味,晶莹透亮,清冽甘甜。冬天下了大雪,把院子周围干净的雪堆在集流场,融化后同样可以补水应急。集流场还有另外一个用途——晾晒杏干、杏胡、玉米或者其他粮食。夏天,入夜,集流场尚有余温,平躺,观满天繁星,听蛙鸣虫吟,清爽自在,十分惬意。

有了多余的水,就可以大力发展庭院经济。趁着农闲,给瓜果蔬菜逐个饮水,每一个小生命都水灵灵的,不由得内心丰盈美好。半亩小园,如若经营得好,可堪生计大任。

多少年吃惯了井水、泉水,一开始总觉得窖水的味道不太喜欢,隔三差五寻点井水回来,仅作茶用。后来窖水也渐渐被人们接纳,认可。唯一的老井,从此也清闲了下来。它静默不语,像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不言功过,坚守孤独。

泉水有季节性,到了冬天冰封以后,几个月不工作;井水不受季节限制,可是它跟泉水一样,泛水来自地下,地下水位下降导致压力不够,同样会枯竭;窖水与季节、压力关系不大,但必须保证在雨季能收满。如果遭遇持续干旱,大地就会艰难地喘息。气候干燥,水汽蒸发快,窖壁干透,窖里的水就迅速见底。

窖水吃完了,大家才想起那口老井。长时间没人清淤,老井水量少得可怜。只能去邻乡拉水,车费、水费不少,还耽误很多时间,花了钱的水十分金贵,糟蹋一滴都觉得心疼。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唐代诗人李白的浪漫主义诗句,形容滔滔黄河一去不返。可是黄土高原的老百姓,有幸尝到了甘甜的黄河水。

环县山大沟深、地广人稀,要将黄河水送进千家万户,怎一个“难”字了得!

锚定目标,持之以恒。规划、论证、测量、开工、埋管道、试水压,经过无数劳动者两年多的不懈努力,滔滔黄河水过塬穿渠、上沟下坡、翻山越岭,流入最贫困的山区肌体。

长河安澜,河安则百姓安;盛世治水,水治则天下宁。饮水问题解决了,百姓就会安心。吃上自来水,是山里人的梦想,拧开水龙头,清亮亮的水喷涌而出,这是历史性的时刻。千百年来缺水吃、水难吃的局面被彻底扭转,寻水的焦枯岁月终于画上句号。

泉水井水,源头在地下,压减则水止;窖水,源头在气候,天旱则水枯;黄河水,源头在党恩,恩泽则水长。从此,这奔涌的黄河水,逆流而上,浸润着高原百姓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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