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娟
心愿是一粒种子,在岁月的土壤里悄悄生长,有的破土而出,有的深藏心底,静静等待着被实现的那一刻。
岁月的风掠过西北小城环县的沟壑,将一粒心愿的种子种在父亲心里,一埋就是大半个世纪。
77 岁的父亲,是黄土地上的忠实守望者。春去秋来,他的足迹始终徘徊在方圆百里内,最远只到过西峰。但北京天安门,却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在他心中闪耀了一辈子。那炽热的向往,恰似黄土高原上呼啸的西北风,执着而浓烈,吹不散,也浇不灭。
儿时的记忆里,每当夜幕降临,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便在窑洞土墙上摇曳。父亲盘腿坐在炕沿,一边“吧嗒”着烟袋锅,火星一明一暗,一边给我讲天安门的故事。生产队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时,只要提到“北京”和“天安门”,正在编筐的父亲,手中的柳条就会悬在半空,耳朵像竖起的天线般警觉。“天安门那城楼,红墙金瓦,毛主席就在那儿向全国人民挥手!” 那些从广播里听来的片段,经他带着乡音断断续续的讲述,变得鲜活生动,也在我幼小的心里,勾勒出天安门神圣的模样。
上世纪90年代,家里添置了黑白电视。每逢国庆,父亲总是提前擦净屏幕,搬来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当天安门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他浑浊的眼睛瞬间发亮,嘴里不停地念叨:“瞅见没,这就是天安门!” 看到毛主席的画像,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会不自觉地指向电视,声音里满是憧憬:“我要是能站在天安门下,也没白活!” 可转身,为了凑齐我的学费,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又扛起锄头扎进田地。晨光里,他霜白的头发沾着露水;暮色中,他疲惫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去北京的盼头,被生活的琐碎反复挤压,只能被小心翼翼地收进心底,在岁月里反复疯长。
后来我长大、求学、工作,全部身心投入自己的小家庭,便渐渐忘了父亲的心愿。2016 年我因公差第一次去北京。站在天安门广场,仰望巍峨的城楼,阳光洒在汉白玉栏杆上,晃得人眼眶发热 —— 父亲念叨了半辈子的地方,我替他先到了。回来讲给父亲听,他布满皱纹的脸笑成皱巴巴的核桃,眼角却闪过一丝落寞,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我懂,那是他藏了大半辈子的渴望,可年纪大了,腰杆弯了,眼睛也看不清灶台上的油盐酱醋了,他总说 “唉,算了,娃还在上学,费钱的,不去啦。” 那声叹息,比塬上的黄土还要厚重。
我的心愿,便与父亲紧紧相连。想带日益年迈的他治好眼睛,走出庆阳,圆天安门的梦。我想陪他坐一回飞机、高铁,跨越祖国南北,感受中国速度;想领他站在天安门广场,看国旗迎着晨光升起,听国歌穿透云霄;想陪他逛故宫,触摸历史的纹路;想带他尝北京烤鸭,看他口中 “高得能戳破天” 的大楼,感受首都烟火。还想陪他坐回黄包车,穿梭老胡同。车夫脚步稳健,黄包车“吱呀”轻响,像岁月在絮语。或许还会路过四合院,窥见院里衣物随风摆动,体会老北京的生活气息。
父亲的天安门,藏着他对祖国最深的敬意,是黄土地上的农民对远方最炽热的向往。盼着有一天,我能牵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站在他心心念念的地方,让父亲的心愿,也变成我的心愿,在两代人的接力守护中,让这粒岁月里沉睡的种子,绽放出最暖、最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