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铭粒
晨露把抽油机的铁臂镀成了银色,一滴露水坠在齿轮齿牙间,悬而未落。陇东的处暑像是从这滴露水里醒过来,河沟里的芦苇荡起第一层凉,塬边的酸枣刺抖落最后一丝黏热,风裹着山丹丹花的残香漫过土崖,把夏末的尾巴掖进糜子地深处。
站在塬顶往下望,黄土是这里的底色,却不是单调的黄。新收的糜子垛成金黄的小山,摊在场上的谷粒被晒得发亮,像是撒了满地碎铜。土崖的褶皱里藏着些惊喜,几丛沙棘红得灼眼,酸枣树的枝丫间垂着青黄相间的小灯笼,偶有野菊从石缝里钻出来,把紫白的花瓣贴在滚烫的土上。最妙的是那些窑洞,崖面挖凿的拱形门楣爬满牵牛花,蓝的紫的花串垂下来,像是给黄土窑洞上挂上了水晶帘子。
石油生产场地就嵌在这样的景致里。银色的储油罐顶着蓝天白云,大罐周围爬着牵牛花的藤蔓,是石油工人们特意留的——“让铁家伙也沾点土气”。石油工人正在给抽油机擦锈,砂纸蹭过铁皮的声响,混着远处玉米地里的虫鸣,倒有了几分韵律。抽油机的影子在地上画着弧,一会儿罩住几株狗尾草,一会儿又挪到晒着的辣椒串上,把红得发亮的小果子晃出细碎的光。石油管线顺着山势蜿蜒,像给黄土塬系了条银腰带。管线旁的紫穗槐长到一人多高,树下的野菊开得正欢,黄灿灿的小朵挤挤挨挨。巡线的石油工人踩着露水走过,裤脚沾了草籽,他手里的检测仪滴滴轻响,惊飞了枝头的山雀,雀儿“扑棱棱”掠过糜子地,带起一阵金红的涟漪。
山坳里藏着处暑的另一重模样。玉米的腰杆还硬挺,叶子却镶了圈黄边,风过时“哗啦”作响。有妇人挎着竹篮摘花椒,指尖被花椒刺扎得通红,却舍不得停手,这椒得趁处暑的日头晒,麻味才够冲,能拌着来年的新麦面吃一整年。她们的蓝布头巾在玉米地里时隐时现,远远望去,像落在绿海里的几朵云。不远处的联合站亮着银色的储油罐,罐顶的避雷针挑着片白云,风过时,罐壁反射的阳光在坡地上游移,恍如黄土里渗出的碎金。
暮色是悄悄漫上来的。先是窑洞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从窗棂漏出去,在黄土上描出方格;再是井场的探照灯亮起,光柱刺破暮色,把抽油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不知疲倦的守夜人。山风里的味道变了,有野菊和酸枣混合的香,缠缠绵绵地往人肺腑里钻。上夜班的石油工人站在值班房门口,看着远处的抽油机,节奏比白日里缓了些,像是在跟天上的星星打招呼。星星亮得很,一颗一颗嵌在墨蓝的天上,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有几颗还坠在储油罐的顶上,似给储油罐镶了圈碎钻。
处暑的夜,黄土高原开始收敛锋芒。暑气褪尽的山峁上,石油管线的压力计指针平稳跳动,与田埂里的虫鸣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是属于陇东的秋,一半是农耕文明的醇厚,一半是工业时代的铿锵,在处暑的节点上交织成歌,唱着土地的馈赠,也唱着人们对安稳的期盼。当第一缕晨光再次爬上抽油机的铁架,新的露水又会凝结,而这片塬上的故事,还将在秋收与生产的交响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