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两条街

□  路岗

那几年,心绪杂乱的日子,总要到广场路周边转转,像条鱼,游来游去,到水边冒个泡儿,到深水区闭目养神。

时间轻柔又调皮,亲昵地攀爬上身体,在额头、眼角、脸颊、脖颈留下游走的痕迹,再波浪般划走。从小区出来,与漫不经心的保安对望一眼,然后向北,那里有座公厕,旁边开了家奶茶店,立着“第二杯半价”的牌子,店主脸上写满落寞。后来,奶茶店摆摊卖橘子和柚子,风大,冷飕飕的,吹打着“转让”二字。

拐进小巷,一个打碎了玻璃、糊着报纸的窗口,让我按捺不住好奇,想捅破它。眼睛贴上去,能看见小桌子、小板凳,一个老奶奶蹒跚地洗菜做饭……这栋老楼外,停着一辆老式加重自行车,像谁刚刚下班回来,累得不想说一句话,默默地“蹲”在那里。突然,有个男人从楼道里冲出来,狠狠地踹了几脚自行车,车倒了,发出撕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仓皇的脚步声。

小巷是个小世界,水果蔬菜超市、油饼店、便利店、日托班、缝纫铺、快递驿站、纯净水店、面馆,应有尽有。理发店里,灯火通明,隔着玻璃,新潮的理发师像在表演一场舞剧,飘过来飞过去,将顾客的头发打理得神采飞扬。信息张贴栏挂在小巷一角,有一份“出租楼房”的广告,是我贴的。电话号码被撕掉了后几位,那残缺的模样,见了我,像委屈得眼泪直打转。房子早已出租,还有人打电话;几年后,房子拆了,依然有人询问租房的事。

广场路周围有几所学校。夹在孩子们中间,看着大手牵小手,就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孩子们像游来游去的鱼,花花绿绿、大大小小,不知要游到哪里去。一个家长气喘吁吁赶到校门口,费力地和保安解释个不停,像在小剧场里表演哑剧,表情丰富,喉结不停伸缩,又像鱼一样瞪大了眼睛。

北面有个夜市,凌晨一两点都未打烊,繁华自不必说。偏南有家羊肉馆,以前没觉得怎样,后来听人说用的是环县跑山羊,味道极好。进门一看,果然人头攒动,排着长队,一桌难求。父母从西安回来,我带他们去品尝,汤香肉烂,亲情也跟着醇厚起来。

几年前,单位从城西搬到城南,我几乎每天往返庆城东路。有一天,蓦然想起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小英子讲述的故事,一如高飞过墙的风筝,令人生发无限遐想。庆城东路在城乡接合部,有体育馆,每遇节会,没有比这里更热闹的地方。还有一家包子铺,生意忙碌,老板娘模样漂亮,让人容易联想到“豆腐西施”。据说她本人并不简单,还是个钢琴老师。那双在黑白琴键上划过的纤纤玉指,此刻正灵巧地捏出一个个褶皱精巧的包子。包子出笼细品,仿佛还留着指尖的余温。

一辆又一辆汽车呼啸而过,密密麻麻的心事涌上心头。蓝天被树叶切割成三角形、椭圆形、四边形、锯齿状,一只蝉隐藏在树上,放声歌唱,引得庆城东路的蝉声此起彼伏,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努力地想,第一声蝉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小精灵拱开地面的一刻,我正在读哪一本书?是祝勇的《为什么唐朝会出李白》、夏坚勇的《绍兴十二年》,还是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独独不是法国作家法布尔的《昆虫记》。好几个版本的《昆虫记》,沉寂在我的书架上,落满灰尘,像也透着内心的落寞。

7路公交站台在庆城东路的尽头,那里大片的玉米正在拔节生长。一只灰色的野兔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敏捷地穿过小路,消失在另一片玉米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烈日下,几只蚂蚁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我忽然想起卡夫卡《变形记》里的那只大甲虫,我们有没有可能变成蚂蚁,或者像那只消失的兔子一样无踪无影?

一个人慢腾腾地从大地上出现,在绿色的波涛里起伏,一会儿像在水下,一会儿像在浪尖,最后像一条鱼,没了踪影。大地沉默着,我开始怀疑自己:消失的,真的是一个人吗?蝴蝶不知从哪里来,蜜蜂也不知从哪里来。庆城东路的樱花粉中带红,开得格外繁盛,一条街的美景,都浓缩在这里了……

一天来得快,走得更快。踩着波光粼粼的月色回家时,庆城东路已空荡荡的,树影婆娑。我特别渴望遇见一个漫步沉思的人,和他聊一聊生活的烦恼,浇一浇人生的块垒。秋风渐起,黄叶飘飞,庆城东路像一个思想者,写下万千箴言,风又将它们一一带向远方……大雪,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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