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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永芬芳 2024年06月08日

□ 谢文魁

在外当兵三十八年了,远山始终在我心里,常常让我魂牵梦萦!

远山,隐匿于陇东高原深处的九沟十八岔之中,是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雕琢。在远古时代的地质变迁中诞生,这片雄浑壮丽的黄土地,历经河流的洗礼、洪水的雕刻和风沙的抛光,逐渐显露出独特的地貌。黄土塬如同巨大的台阶,向天空展示着黄土高原的磅礴气势;黄土梁则似巨龙的脊骨,蜿蜒曲折,勾勒出大地的血脉;黄土沟仿佛岁月的皱纹,细细记录着时光的流转。这些沟壑与梁岇,交错纵横,构成了一幅幅自然的杰作,成为永恒的印记,镌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展现了大自然的不朽魅力。

人间四月天,风起正清明。利用清明小长假我向远山走去。受高原气候的影响,这里的春天似乎总是姗姗来迟。当其他地方的花朵已经开始凋零时,远山的花朵却正处在盛放的巅峰。正如白居易在《大林寺桃花》中所写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这里,胭脂红的杏花、绯红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粉白的槐花,都在肆无忌惮地绽放,竞相展示它们的美丽。无论是眼前起伏的山坡,还是远处连绵的山梁,到处都布满了绚烂的花朵,如同织就了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在这花海之中,原本干枯苍凉的黄土地仿佛也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新颜值”。

远山是爷爷奶奶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也是他们最后回归大地的埋葬之地,他们的坟茔就掩隐在半山上的一片花海之中。不知从哪个遥远的年代开始,我们的祖先被远山的宁静与美丽所吸引,决定在此扎根。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挖窑筑院,用双手开创了一代又一代的生存与发展。那时候,人烟稀少,土地辽阔,一度呈现出稼禾遍地、鸡犬相闻的田园风光。牲口在圈中悠闲地吃着草,牛羊在山坡上自由地奔跑,整个生活场景宛如一幅宁静而美好的乡村画卷,让人感到无比惬意与满足。然而,到了我爷爷那个年代,受人多地少,常年干旱等多种因素影响,远山已不如往日辉煌,家族发展出现了困境。为了重振家业,爷爷毅然决定在距离远山十多里的黄土塬上开拓新的家业,那里属平塬地区,生活条件要比远山好很多,爷爷买地种粮,筑院扎根,想为家族创造更多机遇和可能。

爷爷带着爸爸先去发展,因为当时大伯二伯三伯都结婚了,拖家带口不好安置,爸爸年龄还小没有成家,为家族开拓家业的重任就落在了爷爷和爸爸身上。多年后,他们发展得并不顺利,家业也没扩大多少,爷爷就想放弃计划了,但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创下的一点家业,于是就把已经结婚了的爸爸妈妈留了下来,他自己又回到了远山。此后,我们一家就和整个家族分两地居住了。

从记事起,我去远山的次数并不多。每年过年时会被爸爸带着去一趟,主要是给爷爷奶奶拜年,时间一般都是大年初一。我们兄弟几个被早早喊起来,换上干净的衣服鞋子跟上爸爸翻山越岭往远山走去,羊肠小道,尘土飞扬,没有多久一个个都像土猴子一样。但毕竟算出趟远门,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给爷爷奶奶拜年,妈妈都会准备一些吃食让我们带上,一般都会有一块煮熟并上了卤色的猪肉,还有白面馒头,馒头都会在顶端点个小红点,看着挺喜庆。另外,每次都会有一小坛子妈妈自酿的黄酒,她知道爷爷喜欢喝黄酒。每次出门前妈妈都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记得把空坛子背回来,不然下一年就没装酒的东西了。

十多里山路需要3个多小时才能走到。那时候,爷爷奶奶早早就在大门外的杏树下等着了,说拜年,其实也很简单,一见面,先由爸爸给爷爷奶奶磕头,现场如果有爸爸的兄弟在的话,也会陪着一起磕。尔后,就轮到我们孙子辈的磕头拜年了。磕完头,爷爷都会笑呵呵地给我们五毛或两毛压岁钱,这往往就会是这一年的额外“收入”!

那时候,我们塬上杏树少,每年杏黄时节,奶奶都要托人给我们捎些杏子上来,用个笼装着,上面再盖一层厚厚的苜蓿芽。吃杏吃菜两全其美,好不高兴。等再过一段时间,奶奶还会捎一些晒干的杏干给我们,一般会用个布袋子装得满满的。妈妈给我们兄弟几个人每人抓一把杏干装口袋,其余的就会被锁进柜子里,妈妈说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吃。那酸酸甜甜的杏干总是吃不够,直到现在都馋这一口。

记得有一次,我去奶奶家,看到她那三寸金莲沉重地移动,手中拄着一个笨重的小推耙,在院子里上上下下地忙碌。那推耙的柄过于长,显得有些笨拙。于是我自作主张爬上门前大杏树上找了个形状类似龙头拐杖的树枝给砍了下来,按奶奶的身高截枝,剥皮,在碾盘边上反复打磨,当我把自我感觉挺精致的拐杖拿到奶奶面前时,她满眼除了惊讶,还有幸福。可当她知道我是砍了杏树枝做的拐杖时,奶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不停数落我不该砍树,说这样就要少结不少鲜杏,自然就会少晒杏干,少收杏核,少了收入,她心痛。

时光荏苒,爷爷奶奶的身影逐渐在岁月的长河中消逝。爷爷去世时,我因住校而未能及时赶回。当我得知这一噩耗时,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遗憾。我立即请假,独自一人奔向远山,在爷爷的灵前跪守了三天。那时,我仿佛能感受到爷爷的灵魂在看着我,告诉我他很好,让我不要太过悲伤。

而奶奶的离世,更是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那时,我身在部队,无法及时得知消息。直到半年后,战友探亲回来才告诉我。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但我却没有哭出声来。我知道,奶奶希望我坚强,希望我能好好生活。

如今,回到故土,那片杏树林依旧郁郁葱葱。但树下,却再也看不到爷爷奶奶的身影。伯伯伯母们栽种的杏树,以及退耕还林政策下集体栽种的杏树,已经遍布了整个山坡。每当杏子成熟的季节,空气中都弥漫着那熟悉的香甜气息。然而,那曾经热闹的院落,如今却已废弃,有的窑门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有的甚至连门都被卸掉了。

远山花正浓,但故人已不在。我站在这片土地上,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和记忆的沉淀。每一寸土地,每一朵花,都承载着过往与未来,如同永不谢幕的故事,在我心中静静流淌。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故土的芬芳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