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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河沟 2025年08月15日

□  路岗

天空飘着雨丝,雨丝透着清亮,像呢喃的情话,像一波一波的涟漪。

我们奔赴南小河沟,触摸一条河在黄土高原腾起的细浪。这条河,几千年来,奔腾着一个雄浑的名字——黄河,蜿蜒在中华文明的史册里。

在这里,我们寻找黄河的黄,还有一群又一群青春无悔的黄河儿女。昔日,数以万吨的黄土,将黄河染成古铜色,那些看似涣散的泥沙,成为勒紧黄河的一根根稻草。黄土让黄河咆哮,黄土让黄河沉重。黄河到了河南开封,越来越高,成为罕见的“悬河”,高高的黄河,无情,冷漠。

九曲黄河万里沙。站在河边,眺望陇东,流失的泥沙源源不断从董志塬汹涌而来,势如水火。那道通天的火光,犹如一条烈焰腾飞的火龙,一路肆虐,无数村庄被夷为平地,无数的野兽、草木、昆虫在最后一刻被紧紧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年,春暖花开,被淤泥洗刷过的地方,没有一丝绿意,没有一朵花开。飞鸟的鸣叫把天空划开,大地坚硬如铁,仿佛沉甸甸的血的凝结。

黄河,中华民族的灾难史、治水史和治国史。

黄河之水天上来,今天的这一场雨,是不是黄河水?

蒲河下游、董志塬西侧,38.9平方公里的南小河沟像平常人家的孩子,像一只狂奔的野兔,像一季高出时间的庄稼,呼吸之间,迎风生长,从这里流向黄河的水,不再浑浊,不再呐喊。

1982年3月21日,一个叫乔旺堂的人,拍摄了一组南小河沟的照片,上了《人民日报》,醒目的标题是《黄河中游上的一块翡翠——南小河沟》,八张照片,占了多半个版面。照片是黑白的,映入眼帘的是绿树葱茏,果香迷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条不起眼的沟壑,竟然成为阻拦黄河泥沙的试验田和样板区。谁能想到,这里有一座山叫花果山,盛产苹果、梨、桃子、葡萄、西瓜,出产的苹果送给了毛主席,毛主席嘱咐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室回信,还附上8元钱作为苹果款。谁能想到,这里还种过水稻、荷花,还养鱼......到过这里的人,都被这里的美景折服。

我去过两次南小河沟。第一次想,有没有东小河沟、西小河沟、北小河沟,山林沉默,湖水无声,风时有时无,藏起所有的秘密,让人生发无限的神秘和想象。第二次,面对碧波荡漾的湖水,想象会不会有一尾鱼忽然跃出湖面,幻化成鲤鱼太子,告诉我南小河沟的前世今生;会不会有一只千年老龟从山林里慢慢悠悠地爬出来,望着面前陌生的人,安然地滑进湖水,深潜而去,留下荡漾的水痕,留下一圈一圈的谜团。

在十八亩台淤地坝上,有一块“陇东第一坝”的碑石。望着那一个个刻在历史深处的字迹,依稀之间,当年从西安来的那14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还有两辆“咯吱咯吱”的马车,仿佛正在从碑石上经过,上坡、下山、爬沟、过河,栉风沐雨,信念如铁。有人在狼嚎的夜晚,手持铁锹,独行在山林间,寻找同伴;有人在狂风暴雨袭来的时候,满身泥泞地采集测量数据;有人在荒僻的角落大放悲声:“爹,儿子不孝,不能回家送您最后一程”;有人推着自行车,从几十里外的车站将妻儿载到小而漆黑的窑洞,油灯亮起,一家人其乐融融;有人曾发誓不再在穷山恶水浪费青春,却终究留了下来,与相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时光回眸,笑容绽放......

山野间,知名和不知名的昆虫们合奏着一场盛大的音乐会,黄河远去,蝉声激越,琴键按下,余音绕梁。

南小河沟的雨,终于停了。葳蕤的草木和荡漾的湖波,一如岁月留下的足迹,层层叠叠,密密如织。

历史是几页薄薄的纸,轻轻一翻,七十多年过去了。走进南小河沟,深入董庄沟和杨家沟,探寻时间的力量,想象一棵树对另一棵树的默默思念。

风轻轻地,雨化作天上的云。此刻,我又一次想起了黄河,想起了在风浪中勇敢搏击的黄河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