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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槐花开 2025年08月15日

□  穆文尧

以前这个时候,母亲会搬了小凳,端了针线笸篮,坐在小洋槐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做针线活儿。或者纳鞋底、褙鞋帮,或者做裹肚、装筒子(类似现在的背心,有单、棉之分),或者给家人缝补衣裳。这样零零碎碎的做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到了入冬的时候,一家人就有棉衣和鞋子穿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呜嘤(家乡人根据其叫声给蝉取的名字)的叫声也越来越响了,等到几棵树上的杏儿都黄透了,母亲就会坐在洋槐树下晒杏干,晒花椒,晒黄花菜。塬上的日头就像烧红的铜盆,不几天时间,杏干、花椒、黄花菜就晒干了。留够家里吃的,其余的母亲每样装上一些,放在干燥的地方,每年我回家探亲的时候,就一包一包装到我的提包里。母亲说:“自己家里种的,新鲜,好吃,你们就不用再花钱买了。吃完了,来年再给你们带。”这样,我们多年来就一直吃着家里带的花椒、辣椒面和黄花菜。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还是人民公社和生产队时期,人们的生活普遍很困难,尤其青黄不接的几个月时光,更是饥荒难熬。我家里人多劳力少,缺粮便是常有的事 。为了一家人吃饭,父亲向生产队要过回销粮,到山里搞过副业,母亲则想办法粗粮细作,用瓜菜代粮。除了洋芋、白菜、葫芦、萝卜、莲花菜这些家常菜蔬,苜蓿、菜根子、荠荠菜、苦苦菜、榆钱这些野菜,也都是餐桌上的常客。后来,小洋槐树慢慢长大开花了,餐桌上便会经常出现槐花相关的吃食儿 。到夏天,母亲就让弟弟妹妹采来槐花,蒸槐花疙瘩,烙槐花饼子。新鲜的洋槐花拌上玉米面,蒸出的菜疙瘩、烙出的槐花饼子,酥软光滑,还有一股香甜味,大家都争着吃。在家里,父亲是唯一的全日劳动力,在生产队干的都是重活累活,早上吃饭的时候,母亲让父亲多吃一点高粱面碗饽饽或玉米面馍馍,说是耐实一些。父亲却拿起一个玉米面馍馍一掰两半,塞到我和弟弟手里说:“娃娃是长材子,又肯饿,把饭吃饱。”自己却盛了槐花菜疙瘩吃了起来。

洋槐树不仅枝繁叶茂,高大挺拔,而且花穗特别繁,花期也很长,每到夏天,开了一茬又一茬,远远望去,似云似雾,洁白如雪。母亲每隔几天就要采摘一次,做美味的槐花饭,剩下的晒成槐花干,放在篮子里保存起来,等到冬天或来年开春的时候再用。这样,家里一年大半时间都有槐花饭吃,槐花饭也成了母亲的一道拿手饭。

春夏秋冬,白驹过隙,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洋槐花不仅为一家人在困难时期充了饥挡了饿,洋槐树下也成了母亲守望亲人的地方。那时候,交通不便,孩子们上学、干活的地方又远。每当夕阳西下或夜幕降临,如果有人还没有回来,母亲在屋里就待不住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走上洞子,站在洋槐树下等候,当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一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有时候,母亲为了等候远方亲人的来信,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会站在洋槐树下等邮递员来。时间长了,邮递员走进村里,只要看见母亲站在洋槐树下,就会主动告知她有没有来信。而当我们回家走进村口,远远地看见崖背上的洋槐树,看见洋槐树下的母亲时,就意味着——到家了!

然而,时间就像担水沟里的泉水,步履匆匆,“叮叮咚咚”,一刻也不停留,日夜朝着前方流去。终于,父母走了,洋槐花没人采摘了。小院里再也不见炊烟袅袅,再也不闻欢声笑语,再也听不见爷娘唤儿声。

如今,在空旷的崖背上,洋槐树和她的几个兄弟姊妹相依相偎,兀自生长,还像当年一样,沐风栉雨,抵寒御霜,忠实地守护着老屋,守护着崖背,守护着我们曾经的家。那满树白雪一样的花穗,就像母亲的白头巾,在风中轻轻地摆动,那婆娑窸窣的花音,犹如母亲在亲切地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