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

下雪天

门扉紧掩。外面天落着雪

窝在炕角的父亲，此起彼伏的鼾声

收割漫天大雪

母亲临窗，纳着鞋垫

蹦蹦的针尖，挑着时间的肌肤

给寂静的窑里一点动的美感

炕头上，我在木炭中爆米花

——它是冬天乡下孩子最奢侈的美食

突然，门外谁扔了一声咳嗽

母亲说是疯子七爷

我怕得把头埋进被洞

几粒欲爆的玉米都成了哑巴

咳嗽走了，咯吱咯吱地

我轻轻凑近门缝向外望去

雪上是一行脚印套起的连环索

仿佛要将冬天铐走

那只黑山羊

我恨透了它——

刁钻 霸道 不听话 偷吃庄稼

在群里无事生非。一对

弯刀的犄角，老浸着血

可它没有少挨我的鞭子

阉匠挤了它的两个睾丸，一下怂了

村上死人了，要灵羊

一百元我把它卖了

宰它的时候，我想看看它的最后

但我离开了。在墙后抱着头蹲了半天

它，毕竟是个头羊啊！

我清楚宰羊的过程

那一声撕肝裂肺的尖叫

让人毛骨悚然。头颅落地

它还睁着眼睛望着天空。仿佛在喊——

天啊！你咋不管管刀子

夜晚，它出现在我的梦中

两眼泪汪汪地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看着它，也忍不住流泪了

此刻，夜黑得像要塌下来

张 望

窗口向南

南边的天空老是空的

但奶奶喜欢坐在窗前，向外张望——

望日出日落，望叶绿叶黄，望雨声雪影

望见桃花、杏花、梅花，她高兴地说

和咱家桃花、杏花、梅花一模一样的乖

一模一样的惹人爱

望见树枝间跳来跳去，叫个不停的花雀

又高兴地说，像咱家的桃花、杏花、梅花

相下女婿了，你看乐的

那天，奶奶望着，却收回目光

用衣襟抹着泪

我知道奶奶又望见了

大槐树旁爷爷的墓骨堆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一个

穿红的十六岁丫头，就成了

我眼前守寡六十年的奶奶

——沧桑一脸，白发一头

大 暑

在故乡的眼中，我有点多余

水乡归来，没带回一滴水

蝉声咂干的玉米，瘦成十月的雪

傍晚，火烧云又把田野猛烧了一遍

水井干涸，舀不出半盅月光

狗吐着大暑的舌头，用腹扇凉

苍天若有善意与慈悲，滴几滴泪

也算对土地和人心的安慰

立 夏

天气晴朗。无风也无尘

云腾出一片湛蓝。草长莺飞

一只花雀，从远方款款飞来

如同快递。将春天悉数交给夏天

村口，一棵年长的槐树

铺下浓荫。几个老头像生铁疙瘩

说话有年没月。偶尔冒一股青烟

只等锈迹爬满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