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镇庄兽

□ 赵利君

由于出身教师,以及某种惺惜,我从县城赶往同事家,一个叫许家湾的村子,在陇山东面茹河流域。那里人过世后有周年祭,三周年会隆重些。承祭是逝者儿子的义务,这是传统,现在这一切都简化了。像我这位同事,推却一些盛情,也没在门外挂起筒幡。不挂幡,村民便不会过来吃酒席。

青龙山下来,过了涧河,就算是县北地域。同事家,就在河过去的小台地上。土墼泥墙木门进去,穿过一片有槐树、枣树、杏树荫凉的院外地,靠山崖庄就出现了。几个早到的亲戚,坐马扎上在树下说话。我进去上香。这是一处敞院,五六孔窑,青砖镌花窑肩,柏木窗户。窑内安静清凉,墙面光滑不见一丝裂纹。窑掌安老式箱柜,沙发顺墙,炕挨着窗户。出窑洞后,我来到人们拉着话的树荫下。白狗拴在边上,有小枣树提供荫凉。一只头颈扬起的公鹅,在缓慢走动。我小时候家里养过鹅,它们凶且吵闹,这鹅的叫声却嘶哑低落。我问原因,他们说本来三只,一只给过路车碾死了。过了片刻,他们问我,鹅喜欢水吗?我说,见了水跑进去凫,就不肯出来。

我脑子、眼睛一直在寻思另一只鹅在哪里。这时,公鹅已散步至台地坎崖边,居高看着庄院下面的田地。我说,看这庄院,过去是大户。他们说是同事祖父的窑,现在住的是后修的,老庄窑在东面,就紧挨着。我顺他们眼光看过去,果然窑口高大,已全塌了。亲戚们盛赞已故老人仁德,说一九五八年,主家周济过亲戚,都记着情呢。又夸老人勤劳,会过日子,家里从没缺过粮。我又望那只公鹅,它站在台边,还是远望姿势,一动不动,像个兀坐崖畔的老人。鹅遗传祖辈天性,机警、粗食,夫唱妇随,雌鹅娴然,柔顺如水,雄鹅毅然,英勇无畏,彼此极度忠贞。它们领地意识极强,嘎嘎呱呱向陌生对象警告、拦截甚至进攻。所以鹅能替人看门。同事在县里上班,他往庄外装了摄像头,在茶几上摆好药盒,墙上贴上纸片,上面工整地写了“感冒药”“心脏病药”“肠胃药”等字。一个家是圆的,现在,同事家被时间掰出了豁口。白狗、白鹅,还有摄像头和写下字的纸片,都是给这个家看住豁口的。

在被树荫庇护的乡村里,时间是慢的。人人都有等一颗种子长成高秆的从容,有等一株苗成为大树的耐心。他们闲聊的话语,像夏季黄昏里的炊烟,大部分缠绕在房顶和附近田地。他们又有把光阴拉长、变软,恭请使之落到地面的本领。亲戚与同门人接着说,这庄修在山头下来,河对面有应山。这种庄子住的人少,便不容易“压住”。他们又指向东边,说那儿还搁着一只镇庄兽。这种石头凿出的蹲兽,据说是给人看庄的。我起身往东边走去。我好奇那只石兽,到底长啥样。从塌窑庄子往前走,庄台地坎崖畔的荒草地里,果然是一只砂岩材质石兽,大约两百斤重,一米高。它面目不清,样子在狮、猴、狗之间模糊不明。沉沉蹲着,上身保持远望姿势,一副牢牢看稳的样子。它应该未被挪动过,许多年就这样待着,看着坎崖下去连片的川地,远望常常干涸掉的涧河,还有河南陡峭的“山字形”丘峦。

我这个客人,在槐荫下看着青杏繁茂、枣叶浓郁,不禁心生留恋和羡慕了。我童年在窑中度过,前些年,它们已经失去维护的可能。其中有一孔向阳窑,是藏在我心底多年的念想。我又感叹落在山里的这簇光景真好,长久地在这样的庄院外台地上远望真好。你说这庄子,有多少生灵守着护着,有看门的、有镇庄的、有身在外却心牵着家里亲人的,还有在节点上,一众过来,体恤关顾遗属,发心赞颂故人美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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