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日子被大风翻新(组诗)

□ 第广龙

蒲河

蒲河流过去了

河段高还是低

它都没有抬起身子

有河流加入进来

蒲河把河床让开

就是拦腰截住

蒲河回以沉默

黄土地上,一茬一茬人

蒲河水一样流过去

上游的黄土,到了下游还是黄土

有的长出高粱,有的开了荞麦花

有的堆成了坟堆

蒲河两岸的日子,刮大风翻新一次

又被草木灰埋住

那一丛丛蒲草

有枯有荣,长出来就是一生

羽毛一样静止

飞翔的欲望

被河流带走

蒲河流淌

喂养一缕缕炊烟

甘愿成为另一条河的支流

名字隐身,名字消失

就像这片土地上那些未曾中断的生死

口子

黄土地裂开的口子

吃人也养人

生和死都传下来了

我走在里面

地上的口子

在我身上裂开

成了我的记号

离开几十年

野草疯长

地上的口子合上了

我身上的口子

还进风进雨

还在水土流失

放弃和失去

贯穿我的一生

卷起来的冬天

到了冬天

土塬这里那里都荒了

把能卷起来的

卷皮子那样卷起来

卷起来身子,身下是热炕

一场大风卷不起来

在巷子里,在旷野上呼号

一场大雪卷不起来

把坑洼不平的地方一一补齐

依然留在原地的

都是些坚硬的事物

一疙瘩牛粪没被捡走

冻成了铁

用坏的锄头立在院子里

回到火里才会忘记曾经的磨损

窑顶上的烟囱卷不起来

一股子一股子的黑烟和白烟

和望向远处的眼神

是柔软的

来到

少年来到塬上

人生的起点

我一个人站上去

一个人迈开腿

往后的日子

在山里进出

背着铁疙瘩

背着无法摆脱的命运

我必须受伤

然后在梦里康复

把不走的路

走上无数回

走出一条深沟

我的十七岁

在风雪中继续长身体

在漫长的夜晚

被重重泥土掩埋

我用双手挖出我自己

我还能吃饭

还能把用光的力气

收回来

下次接着用

恍惚

又间隔了十一年,我回来了

走在暗黑的早晨

往事翻书那样,翻到哪一页

我都能背诵

我在此地生活了十年

躁动过后,又安静下来

我曾经走遍每一个角落

有过爱,有过失落

回头看,暗色的部分沉淀最深

一开始我的双手返潮

一开始我有短暂的恍惚

很快就调焦一样变得清晰了

我和此地没有时差的不适

我身体里的水土被唤醒了

含有铁元素,含有属性最稳定的情感

羊肉馆不是桥头老去的那一家

但口味没有变,辣子和蒜得多放一些

电灯照耀桌子和灶台

一碗清汤羊肉冲刷肠胃

我身上暖和过来了

伙计看不出也听不出我是外人

只有我知道我离开太久,难得回来一回

我全身的感官,微微张开

我的知觉,我的视觉,嗅觉,味觉,听觉

吸盘那样抓住每一缕烟尘,每一个背影

每一条道路的尽头

下大塬

下去就是庆阳

是慢慢下去的却像一下子跳下去的

风雨切割出的台峁沟畔

被人走成的嘴子和崾岘

更大的沟壑里

一条马莲河由南向北

经过我的二十岁,四十岁

经过我动荡的半生

黄土的大原,石板的河床

每一次在其中沉降

我的神情都能放松下来

看见一片砖楼的时候,我就到家了

我的安心就是我的平常

打算住一辈子的县城

在我白发渐生的中年

有了一次彻底的离开

离开之后再回来

已经没有当年的冲动了

轻轻地叹息也只有我自己听见

在街上来回走,刚开始发愣

认出来后,眼前的庆阳城

像从我的身子里掏出来的

过驿马

再过驿马比马快

我悬着的心还是一沉

驿马是一个关

过驿马我还在过通关吗

原上的风像钻子一样

那个冬天的冷和别的冬天一样

我怎么觉得特别冷

就是来到睡梦里也会冻伤

我的成长必须速成

必须在17岁就能搬起铁疙瘩

拿命运砸自己的脚

叫不出疼了我才真正长大

花了两年光阴

我学懂了油井知识

我颠簸的人生从驿马开始了

投身乌黑的工棚

血肉的体验都是露天完成的

无论过去和现在

对我来说

驿马不光是一个地名

那所早已关闭的学校

我如狼如虎的吼叫传来了回声

只是我再也经不住剧烈地咳嗽了

走过泥水漫过的街道

我追赶的自行车还在前面

当年趴在铁架子床上写下的家信

再也找不见投递的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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