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报社出版 国内统一刊号:CN62-0013 代号:53-27






在绣花楼

□ 付兴奎

在只有一户人家的村庄,我坡上坡下反反复复蹿腾了很多遍。这才发现,名声远扬的绣花楼,其实是一座站在斜坡之上的玉米楼。十几根木椽,兜着满满的一捧玉米棒子,在风雨里等着风干。我还发现,最长的那根椽上面还挑着几枚嫩绿的叶子,像是楼沾了树的光。其实,在绣花楼,每一根木椽檩如果站久了,都可以还原为一棵站立在天地之间的大树。

老汉说,这是百十亩地上所有的收成,等价格跌停了,再卖给收玉米的人。去年一块多的价格,今年只剩下一块钱。但老鼠似乎不管这些事,它只管自己的饥饱。入冬的时候,无处躲藏只想给自己找一个保暖的地方,没有想到,连饥饿问题也解决了。于是,它们在里面吃了睡,睡了吃,人们一点奈何都没有。去年,老汉脱玉米的时候,脱出来三十多只老鼠。现在,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钻在玉米中间,我看它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绣花楼可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村庄,大田里耕作,大场里打碾,苹果园、饲养场、豆腐坊,热闹得不得了。特别是包产到户那几年,大家除了种粮、栽树、养殖之外,还能进山养蜂、掰蘑菇、采羊肚菌、挖药材。山外面的人很是羡慕。实施退耕还林之后,这里成了子午岭天然林管护缓冲区。禁猎、禁牧、禁砍伐,政策很严。后来,听前塬来的人说,城里能赚钱,年轻人就去城里挣轻松钱去了。老婆出来叫吃饭,听到老头胡乱吹,不客气地数落起了他,“我孙子说,城里有啥好啊,除了钢筋水泥,就是吵吵闹闹,白天不像白天,夜晚不像夜晚,啥都要钱下场,哪里比得上我们绣花楼洒脱。”

我说,时间再往前推上两千年,绣花楼也是个了不起的大地方。当年,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秦直道上经过的时候,那是啥气势呀!多少年了,老辈子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十多年前,村子里确实从城里娶了一个俊俏的媳妇。那姑娘,要身板有身板,要脸蛋有脸蛋。那家孩子婚一结完就连忙回城里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从前百余口人的村子,现在就剩你们老两口了,有这么多的地种着,你们肯定也穷不了。”

“肯定什么呀,就这么几块块地,经营权复杂着哩。镇上的,屯子村的,还有林场苗圃的。我种的这些地有自家侄子的,也有左右邻家的,我们自己的地其实也就是四五十亩。”

说话期间,老汉从窑里端出一碗新鲜的蜂蜜让我们尝。他说今年槐花开得繁,谷雨、立夏的时候,蜂蜜就成了。老汉的蜂都是从林子收来的土蜂,背回来在墙壁上挖个洞洞就是蜂巢,蜜蜂们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不知不觉就是一嘟噜蜂糖。绣花楼的槐花蜜味道正,当场售卖。一到放蜂的季节,经常有人开着车过来买蜂蜜。

子午岭是个聚宝盆,除了蜂蜜之外,还有木耳、羊肚菌、蘑菇以及各种中草药。绣花楼的人,很多就是借助这里的自然资源富起来的。从村口往进走,是老汉家的女婿建的养牛场。我问老汉,那么多的牛,饲料又不用掏钱,效益肯定好。“好什么呀,从开始养牛到现在,就一直没有遇上好价钱。卖吧,不合算;不卖吧,撑不住那么多的饲料消耗。好在,深山里草多树叶多,不然,一家人的光景早被这帮家伙吃趴下了。”

除了阳面坡上被遗弃的老民居之外,绣花楼周围全是林场负责管理的天然林,除了山杨、国槐、洋槐、云杉、桦树、漆树之外,还有刺玫、丁香、野葡萄、荚蒾、文冠果等。知道我平常喜欢爬山,朋友答应给一根登山用的棍子。我说,算了,那么珍贵的树木长大不容易,别让我们给糟践了。在一棵被马莲花簇拥的枯树上,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簇鲜嫩的木耳。朋友让我采,我说这些木耳刚刚长成,还是等它们长大了再采。

望着面前唯一的一条大路,我问老汉,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秦直古道。“是不是我也说不清楚,那天来了几个戴眼镜的,说这是蒙恬当年修的高速公路,我一听就笑了。面前这条路,晴天的时候满是尘土,下雨的时候遍地泥泞,这样的高速公路,还不把大事儿给耽搁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面前这条从草甸子上流过的小溪就是寨子河的上游。一条水流很细的小河,却拥有一片漂亮的河床。高高低低错落在一起的树木,相互簇拥成盆景一样的沙棘,看上去纤小却精神十足的山花,毯子一样铺开的绿草,辉映着蓝天和云彩的牛蹄窝,还有飞来飞去的彩蝶,悦耳动听的鸟鸣。

沿着草地往进走,有几块不算太大的池塘。水面被香蒲草密密地罩着,旧草还没有衰朽,新草已经令箭一样从水底里顶出来。栖在草丛中的水鸟见有人过来,“嗖”的一下向远处飞走了,留下一圈圈在苇草间磕磕碰碰的涟漪。顺着一串咕咚咕咚的水泡看过去,见有鱼头从水中探出来,旋即又扎到水里去了。

一望无际的山林,脚下碧绿如洗的草地,镜子一样的池塘,翡翠般精致的苗圃和玉米地。如果单从植被恢复的角度来看,群山怀抱之中的绣花楼,看上去更像一幅舒心的画。那些空置多年的房子,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渐渐开始坍塌,通往各家各户之间的道路已是荒草丛生。我不知道,这对已经过了古稀之年的夫妇在这里还能坚守几年,他们的子孙或者其他人还会不会回到这里,开启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可我相信,绣花楼的生态美肯定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管是回到最为原始的林草状态,还是成为花园一样美丽的新农村。

步行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一群刚刚结束吃草的牛群,大抵是吃饱了草的缘故,每一头牛看上去都格外精神。我突然想起了西汉朝廷花钱从西域买回来的汗血宝马,走在这条道路上的时候,是不是和眼前的牛一样,气宇轩昂,派头十足。

朋友说,山青水绿,气候宜人,你赶上了绣花楼最好的季节。我说是,对于绣花楼来说,也许还有比这更好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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