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秀涛
我从小生活在董志塬上,吃饭最爱吃辣子。如果要我选几样塬上最有特色的美味佳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老家的“辣水子”和“油泼辣子”。
上大学时,我在南方待过好几年,其间一直惦记着热蒸馍蘸辣水子。在我的脑海里,热蒸馍蘸辣水子不是一道菜和美食,而是一剂蕴藉灵魂的解药,是一缕剪不断的乡愁。
塬上人的“油泼辣子”又叫“熟油辣子”,做法可简可繁。将干辣椒粉倒入滚烫的热油,炝出香味来。油泼辣子,是渗入塬上人灵魂里的至味,拌菜,调面,夹馍,调汤,样样离不开它。
提起馍夹辣子,我便想起一件童年的趣事来。那时候的大人们似乎不严管孩子,如果嫌孩子太闹腾,便打鸡喊狗一样地撵出门去,任由一大群孩子疯玩。大家若是饿了,离谁家近,就到谁家的盆里捞馍馍吃。塬上水果稀缺,好像只有杏子,零食更是稀罕,一年见不到几次,娃娃们嘴馋,光吃馍馍,自然觉得寡味,夹些油泼辣子,就好吃得多。吃完馍馍,倘若手上沾了辣子油,舍不得擦掉的,一定要放到嘴里嗦。
有一次表弟来家里玩,一天竟吃了好几回辣子夹馍,他每次都要夹好多辣子。我心里很是不快,心想,城里娃没一点规矩,难道不知道辣子夹馍在农村孩子眼里有多金贵吗?我便将双手展开挡住表弟不让他夹辣子,他拗不过我,气冲冲地找母亲告状去了。
母亲问我:“咋不给娃吃馍哩?”
我是半肚子委屈半肚子气愤:“一盅盅辣子都叫他蘸完了,我们吃啥呢?”
后来生活好起来了,我和表弟都长大了,亲戚来我家游玩,母亲提起这事,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塬上人爱吃辣子,更离不开醋,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常年放着两个“盅盅”一个“壶壶”,盅盅里装的是盐和油泼辣子,壶里灌的是醋。吃面要放醋,拌菜要倒醋,甚至炒菜也要放些醋。
每一种口味的形成,与食物分不开。董志塬盛产小麦,人们以面食为主,吃面调醋,增香开胃助消化。
我小时候特别能吃醋,酸了才觉得够味。据一位在山西生活多年的朋友讲,山西人把醋当酒,每天都要喝几盅。我小时候也很馋醋,嘴馋了,就偷偷端起醋壶喝几大口。怕被母亲发现,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被发现了,干脆咂巴着嘴摸着肚子大摇大摆走出去。母亲老是唠叨我少吃醋,吃多了伤胃。我总是一副不屑置辩的神情。大人哪里知道喝醋有多过瘾!我在想,那时候,我不知道山西人喝醋的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用这个事实去反驳母亲的。
我能吃醋,只代表我自己,代表不了乡党们,况且喝醋是小时候的癖好,如今,我的醋量已减了不少。
塬上人吃醋绝没有我小时候那般痴迷,大都讲究适当折中,追求的是酸香爽口。农村人家做的醋,颜色不一样,有的明澈、有的浑黄。味道也不一,有的浓郁、有的雅淡。
有了醋做引子,就得安排一种食物出场。董志塬上以小麦为基调,人们习惯吃面食。在众多面食里,人们对酸汤面情有独钟。割一把韭菜,切成小段,炒出香味便出锅,再倒些醋,炝出醋香味,加上水烧开,一锅酸汤便做好了。将手擀面捞到酸汤碗中,调上油韭菜、油辣子、蒜苗,红绿搭配,酸香扑鼻,吃上一碗,那是透彻心扉的香啊!
小时候,母亲在我家门前的菜园里割一把韭菜,坐在一段干枯的苹果树干上,一边择菜,一边给我讲故事,等母亲的故事讲完了,韭菜也就择完了。母亲进屋做饭,我便去找小伙伴玩儿。
母亲站在家门口喊我回家吃饭的镜头,像老电影里的画面,匆匆闪过。我长大了,母亲也老了。母亲讲的故事也从从前的“毛野人”“董志塬战乱”,变成了她的孙儿孙女。
人之一生,百味横陈,哪样幸福不是苦辣铺垫?哪样美满不是苦辣浇灌?苦是必然,辣是常态。这就是我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