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默

四郎河

四个郎儿，今何在？

在与不在，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河床不能空着。空着

就会渴死玉米、村庄和明月……

河畔石头有大有小，大的是词

小的是字。连接起来是清波碧浪

人有苦命，河也有

断流干涸，土地的心最疼

黄昏

她是人字的一撇

突然折落。现在只留下

他这一撇，怎么也撑不起

自己的天空。命运开始转型：

在拐杖上蹒跚、摇晃……

此刻，他坐在院子的石头上

——是另一块石头

佝着腰，窝着头。想与不想

尘世之事。一声咳嗽，是他一天

弄出的唯一响动

落日枯萎，黄昏来临

他回到窑里，烟囱冒出一股青烟

预示把今夜的雪

拒之门外

姐姐

83岁的姐姐，说起她84岁时

表情含蓄，眼眶湿润

昨天姐姐走了，走得从容、镇静

但姐姐噎欠的却有两件事——

一是为孙子缝的裹肚还差一针

二是依偎她多年的小狗小猫的往后……

寻羊

风吹雪大，林深木幽

光线暗至落日后的时分

我和弟弟在寻羊

好像死里寻生

森煞、恐惧，头皮发麻

再加上呜呜呼啸的风吹个不停

但是我手中的斧子越攥越紧

不能屈辱斧子的使命

如果遇见一只狼，我会将斧子抛出

如果遇见一只虎，我只好原地坐下

扎尕那

草是脱胎换骨的绿

水是转世的清

牛羊肥硕，菩萨安宁

一头黑牦牛是一座寺院

一头白牦牛是一座白塔

山松、石头、流水……

都是修行过的

有着超脱之美

那只双手合十，远望钟声的

旱獭，就是佛前的我

月光下

扎尕那，是一个用占卜

也占卜不透的神秘国度

白地

就是什么都不长的地

才称白地。即使长也是猴毛一样的草

今天活，明天死

可是父亲的镢头，从未停过

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弯下的腰

拱起时把太阳拱到天上

父亲说，只要汗水到位

黑土地，黄土地，白土地

都会长出好庄稼

就这样，生命顽强的父亲

硬是把一种真理

从白地里刨出

柴垛

这是三哥的柴垛

码得整齐，与墙同高

旧柴发黑，新柴茬白

不管你咋看——

都是火焰的骨头

炊烟的魂

闲时，总会看见三哥

在院子里锯柴、劈柴、摞柴……

在他眼里柴就是日子，日子就是柴

铁锅老旧，山水很硬

风箱如同老人的口腔

力小气短，吹一盏灯可以

烧一锅冷水不易

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柴垛刚刚减去三分之一

三哥和三嫂一前一后离去

院子空落，只剩下沉寂暗哑的

柴垛，像从悲痛中没有走出的侄子……

等火车

落日归去

鸟雀投林

我在回家的途中等火车

风呼呼吹过

像火车隆隆而过

风呼呼吹去

像火车隆隆而去

此刻，我是一张白纸上的一个逗点

前无前言，后无后语

垂钓

左山右峁

中间夹一条潺潺小河

河不走了，在此为它圈了

一个湖的巢

天在湖里是天

云在湖里是云

岸边两野鹤，模仿人类

振翅舞蹈，交颈调情

快乐后，飞走时将天空带的更远……

我在湖边垂钓，不只是垂钓

垂钓的还有淡泊、清闲、自悦……

又是一只大鸟，把驮来的夕阳

投进湖中，剪开湖面

飞向另一个天空

九月

一场雨，让寒凉日渐加深

正开的花，都已自闭

卸去果实的树，寂寞苍凉

仿佛布满人类索取的刀痕

诗经里白发摇曳的蒹葭

又一次，在人间秋风中老去

一个焦躁的人，日渐冷却

慢慢修为，慢慢孤独

秋分，将九月分得一目了然

冬天要来，秋天会自然退下

说雨

不下雨的时候

请不要怨天忧地

下雨是云的事

不是天的事

天和云不是一家人

它们相距很远

中间隔着厚厚的大气层

如临深渊

下雨，只不过是

云租了天的场地

有时却与风有关——

北方旱了，风会把

南方的云向北方调遣

很快布置出一场普世的雨

这多么像我们诗人

写诗不是笔的事

是我们诗人的事

诗人肚子里没词

笔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