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岗
其实,我与韩超在二十多年前就相识。只是,当初以一副文字的面孔,相遇在一本书里。那本书,里面的每一篇文章,我都逐字逐句地读过,边读边想着作者的模样。
时光如刀,斩断了太多的记忆。当我拿到韩超的新作《蓬窗啸风》,他的简介写到“作品入选《西部散文30家》”,我努力地想那本书、这个人和他入选的文章。那本书,早已在时间的重压之下,浓缩成一块沉甸甸的铁。真心话,想不起他,也想不起许多人。
周末难得,我把自己调整到沉心静气状态,翻开《蓬窗啸风》。读书总是一件快乐的事,而写作是快乐和痛苦的厮杀。无论是谁,想写一篇钟爱和心仪的文字,都在缝隙里挤时间,在喧嚣中寻清净,每成一文,都像给理想和情怀又还了一笔债。我想,韩超大抵也是如此。
韩超以“一表人物”“一册山河”“一窗灯火”为《蓬窗啸风》内容的分卷,单看这十二个字,足见其才情。其实,真正打动我的,是开篇之作《补天裂——范仲淹知庆州的前前后后》,沉郁的文风,详实的记录,悲天悯人,壮怀激烈,一腔热血,仰天长啸。我曾读过夏坚勇的《庆历四年秋》,其间也有对范仲淹的笔墨浮沉,好书在手,挑灯夜读,数次让我欲罢不能,我也曾多次向人推荐夏坚勇的《庆历四年秋》《绍兴十二年》《湮没的辉煌》。惺惺相惜,韩超笔下的范仲淹,让我再次情不自禁,内心咏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慨然“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读韩超的文字,强烈地感受到他读了海量的书,尤其是与庆阳相关的历史。他崇尚敬仰这些先贤英雄,于是,让他们拍马而来,跃然纸上。甘延寿,如果不读《蓬窗啸风》,我真的孤陋寡闻,不知道他是庆阳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乃此人奋笔疾书。还有筑造“金城”的北地良家子李息,也是庆阳人。庆阳的傅介子斩楼兰,在韩超的视野里,风云激荡,正气浩然。再往前走,遇见《耿耿长夜持灯人》东汉王符,是我的镇原老乡,韩超从潜夫山说起,思接千古,畅想皇皇巨著《潜夫论》;《大唐柱石》狄仁杰虽不是庆阳人,其故事却在宁州等地多处流传,韩超一一道来,墨之所及,风雨如磐,结尾一句“而狄仁杰却站在时间的光影里,手捻胡须,微笑着说:‘元芳,你怎么看?’”画面感满满,文字之弓,张力无限。《江山姓韩——韩愈在潮州》,尽管与庆阳无关,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是一个姓韩的写给另一个姓韩的千年景仰和追思。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马金莲说:“写作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有水深,也有火热。”寒暑易往,韩超穿越了多少水深火热,唯有自知。从《蓬窗听雨》,再到《蓬窗望云》,而今《蓬窗啸风》,我很好奇,韩超是怎样隔着蓬窗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每一字,如珍珠,似汗珠。羡慕之余,钦佩有加。
韩超的文字,总是一身征尘,深藏一颗雄心,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在庆阳,这般铁血柔情的文字并不多见。韩超如在古代,定是一位勇士或者侠客,至少,他心如此,行文如剑,仗笔天涯。韩超的文字,能从案牍的丛林里跋涉出来,在另一片文字的草原上纵马驰骋,挥鞭辽阔,快意人生,夫复何求?韩超的文字是有力量的,高扬雄性的旗帜,如烈马、烈火、烈酒,血脉偾张,壮心不已。
然而,韩超的文字注定是寂寞的,熙熙攘攘,车来人往,能有几人停下来,细细地品,慢慢地读?韩超遇我,何其幸哉?我读韩超,乃我之幸。
案头有书,恰好翻到飞廉的《雪夜读贾谊》一诗,赠与韩超,相信他也有同感。
“读《治安策》,
白蚁蛀蚀木头的低鸣里,我昏昏欲睡。
窗外,雪下得急,
大江昏昏欲睡,
江边的乱石昏昏欲睡……
当年,天下事可为痛哭者一,
可为流涕者二,
可为长叹者六,
当年,你热爱的天下,此刻,正在大雪夜里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