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新军
编者按: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对水的喜爱一直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之一。回溯历史,先民择水而居,生产因水而兴,文明伴水而生。
庆阳历史,既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接续奋斗史,又是一部栉风沐雨的治水兴水史。马莲河畔,黄河象跨越万年仿佛还在时空中悠然漫步;南佐遗址,五千年前的宫殿清晰地保留下了先人们逐水而居的智慧;凤凰城上,周赧王斩龙治水的传说还在滋润着庆州一方百姓;柔远河边,范仲淹领兵抗击西夏的烽烟还在历史长河中激荡;葫芦河岸,南梁精神的光辉还在西北岁月的星火中熠熠闪耀……
近年来,庆阳市深入践行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节水优先、空间均衡、系统治理、两手发力”新时代治水思路,紧紧围绕水项目建设、水工程管理、水资源保护、水生态改善、水安全保障等重点,四水互济,五河共治,多库齐用,多措并举,相继建成一批水源配置、河道治理和农村供水工程,“一纵三横、百库千池”的水网建设格局正在逐步形成,为建设陕甘宁毗邻地区区域性中心城市和陇东综合能源化工基地奠定了良好基础。
为了深入挖掘庆阳水文化的时代价值,丰富庆阳水文化的精神内涵,讲好水故事,传承水文明,以文学的方式全方位反映和展示新时代庆阳治水、兴水、护水、节水的生动画面,推动水务事业高质量发展,庆阳市水务局、庆阳市文联联合举办“诗文咏水·水润庆阳”主题征文活动。这次征文活动共征集作品 337 篇,入选作品100 篇,其中一等奖作品3篇,二等奖作品5篇,三等奖作品10 篇,优秀奖作品 20 篇。这些作品文笔细腻、主题鲜明、内涵丰富,用文学的笔触生动呈现了庆阳的水故事、水文化、水历史,既真切表达了庆阳人民盼水、惜水、爱水的真挚感情,又全面反映了近年来全市水利事业发展取得的辉煌成就,更充分体现了庆阳水利人与时俱进、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
从本期开始,我们将在陇东报“北地风”副刊“一点庆阳”栏目,择优编发相关征文作品,以飨读者。
多年前的一天早晨,我在一座城市的边缘,倾听着城市里的声音。一个转身,看见站在城市上空的鸟儿,在这个早晨把清脆的鸣唱传递过来。遍地的阳光爬上了我的身体,我跟远处的田野一样既明亮又柔软。于是,蜷缩着的我,被走进五月里的春天勾引着离开家,在大路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在路上,我遇见了甜水堡。
甜水堡无遮无拦地挡在我眼前时,我看见它大片大片的肌肤松弛着连在一起,并且在公路两边的田野上裸露着、粗糙着、干裂着。一路上下来,它似乎要将身上的这粗糙与这干裂无限延伸下去一样,叫人看不到尽头。看得久了,我似乎觉得我的呼吸,还有我嘴里说出的词语也是粗糙的,干裂的。也许,谁不经意间伸手去碰它们一下,便会有大块的土坷垃顺着我的呼吸顺着我说出的词语滑落下来。我静静地坐在车里,不敢去碰它们,只看着远处的山头从我面前闪过。偶尔闪过的还有一朵两朵蒿草,远远地嵌着浅浅的绿立在山根下的地头上。蒿草的边上,一朵一朵的枯草,似乎还躲在冬天的梦境中,仿佛没有春天里的一两滴冰凉的雨水洒在它们身上,它们就不肯把它的绿衣裳穿出来给过路的人看。
在甜水堡,一座山头远了,另一座山头又近了,一座一座暗褐色的山头连在一起,不见了人家。那些人家呢?那些在远古的诗词中一听起来就叫人感到温暖和朴素的农家呢?我深陷在靠窗的车后座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也许是一座一座暗褐色的山头连在一起阻挡了我的眼睛,遮掩了他们,让我看不见吧。我怀疑这里没有绿来衬托,就像奶奶长年累月穿着的那件连襟布衫一样,让人沮丧。
在春天,草可以再绿一些,山可以再润一些。可是生长在甜水堡的草不绿,山不润。老万说,甜水堡终年干旱,一年也下不了几场雨。因此,山上不长草,在这里就算不上奇怪的事情。
而且自古以来,甜水堡的水就是咸的苦的,人喝了摇头,驴喝了“拌嘴”,只有甜水堡中心位置上的一口井里的水是甜的,因此这个地方就取名为甜水堡。老万说,甜水井里的水很有限,只能供应少部分人的饮水,甜水堡的人大多数还得靠着苦水去生活,每个婴儿出生以后就是喝着这样的水往大里长。我想,婴儿离开母体以后,吃到的第一口奶水也可能都是咸的。老万说,他们长出的牙齿大多都是黄色的,有一些孩子长到十几岁,牙齿就脱落了。
那些十几岁上就脱落了牙齿的孩子们,他们在吃饭或者睡觉的时候有没有牙齿带来的麻烦和痛苦呢?我不得而知,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们缺了牙齿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甜水堡有一条河,河里的水不多,只向前弱弱地流着。河里的水不能吃,甜水堡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日夜伤心地流淌。河里的水也不能洗衣服,老万说,用河里的水洗过的衣服上会留下斑斑白渍,就像小孩儿脸上留下的泪痕一样,擦拭不尽。
山上的雾气越积越厚,在我们的头顶形成一层云,似乎就要滴下雨来。
老万说,天上的雨水滴落到地面上,等到再收集起来时,它们也像这里的河水一样,沾染上了甜水堡土质里的某些坏习惯,叫人难以下咽。
因此我知道,在甜水堡里,生命是一种脆弱的存在,就连一些简单的绿,也成了我在这个春天里的一种奢望。
而这奢望都与水有关。在甜水堡里,不管水的形态怎样变化,它都在一条秘密河流里波澜起伏、暗潮汹涌。它把外表的光滑留给了大地去流淌,而把内在的苦涩留给了人们去咀嚼。
在五月,甜水堡所有的这些景色,在我的心里只留下春天一点散漫的标记,它就像谁漫不经心地潦草地涂抹在画布上一样,色彩单薄苍白,形态轻忽缥缈。尽管我对绘画艺术一窍不通,但是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幅劣质的图画。它不但不能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审美愉悦,甚至永远也不能挂起来。
在五月,我在甜水堡这幅粗略的图画面前移动和躲闪着。它的那些所有向外裸露的枝枝蔓蔓,在苍白中渗透出一种无形的压力,将我的意识推向了一望无际的荒漠和荒漠上的寂静与死亡。这些与春天不相称的景象,扰乱了我内心的和谐,我感到一阵无名的惆怅。
但是,甜水堡的山、水、草、树,都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都在自己的范围内支撑着甜水堡的天空。只不过那天空在我的眼里有些低矮,甚至还有些灰暗。在这天空下,我听不见跟城市上空一样清脆的鸟鸣声,听不见草根下虫子热烈的絮语,那些婉约的阳光,还没有把这里的一切都照得跟我窗外的春天一样明亮和柔软。
因此在那一天,我选择了逃离。一辆深蓝色的商务别克车载着我们转过山头,在甜水堡空旷的马路上疾驶而去。不过,我记得,有一些细雨还是落在了我们身后。两只燕子,摆动着细尾在雨中横飞。甜水堡的上空,在我们离去之后终于有了一些生机。
1992年7月30日,是一个载入环县史册的日子。这一天,陕甘宁盐环定扬黄甘肃专用工程开工典礼在甜水堡举行,工程从规划阶段转入建设实施阶段,祖辈饮用苦咸水的环县人喝上甘甜水的夙愿终于有了盼头。此后,先后有29家施工企业、2个监理公司、11个材料设备厂家参与了工程建设。施工场地,人潮涌动、机器轰鸣,挖掘机、装载机、吊车、碾压机等各种机械设备布设全线。经过4年的奋战建设,克服重重困难,1996年5月,环县甜水镇引来了黄河水,饱经干旱、风沙、氟水之苦的甜水镇群众,首批喝上了来自黄河的甘甜水,世代梦想变为现实。不久,黄河水通到了周围几十个村子,以甜水堡为中心的黄河水供给网络遍布环县、庆城、西峰的大地上。
如今,再漫步甜水堡,无论哪家院子都有一股水,等待着流进做饭的锅里、泡茶的壶里和小孩手里的杯子中。他们无需再往水杯里加糖,水也是甜的。
站在那些曾经连蒿草也不愿意长出来的山头上,“抬头望天问白云,何时甘露能降临”的日子已渐渐远去。不少家庭引用黄河水灌溉蔬菜、庄稼地,一片片新绿露出来,像一只只小耳朵、小眼睛,顺着风张望这个既新鲜又陌生的世界。最能打动人的是,它们开出的小花,就像甜水堡土生土长的一个个词语,连成了这片大地想说出的那些话。